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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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航

中午十一点,我穿着和其余四百多号人同款的白色短袖、黑裤子和沾了泥的白色旅游鞋,踉踉跄跄地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拎着巨大的劣质塑料包,像个刚返乡的民工,在热辣辣的阳光下笑着朝爸妈招招手,将自己丢进车里。

五天军训,总算与新高中匆匆打了个照面,点头哈腰之余嘿嘿一笑罢了,并无更多的赘述。此刻与之酣战后终于荣耀返航,终于又想起第一天坐在黑洞洞的礼堂里聆听的冗长的演讲。中考和军训是两大魔鬼,一个是兵荒马乱一个是猝不及防,这两场战役声东击西里应外合,终于在暑假的尾声将我夹击得片甲不留。

浏览一周不见的手机,竟不自觉地点开与教官的合影,放大再放大。今早军演前夕,我盘腿坐在水泥地上,教官的影子斜斜地映在我身旁,他似乎像一具刚刚制好的石膏像,只有手指在锲而不舍地抠挖砖缝。我将音调略略提高,“教官”两字洪亮地在舌尖打了个弯,希望能知道他的名字。他有些窘迫地笑而不语,和隔壁班的教官迅速开了个玩笑,在转头看向我的时候早已经字正腔圆地开口:“木子李,春天的春,品德的德。”

第一次见到李教官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位穿着迷彩服的教官黑黑瘦瘦,个子不高。他例行公事似的板着脸告诉我们:“要在领导说完‘准备好了吗’后大声回答‘时刻准备着’,不要忘啦!”他说话时最后一字一定咬在四胜降调上,显得聊儿郎当极了。

隔天上午的训练间歇,我们在树荫下盘腿休息。我的位置在方队第四列最左端,军演时离主席台最远,是个不起眼的角落。李教官就坐在树根旁的大石头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无人能说上话,寂寞地瞧见身侧一抹绿色的孤独侧影,思想斗争了很久,咕咚咚仰头灌下一口水,傻兮兮地开了腔:“教官,你穿这么多不热吗?我看着都热。“显然是话不投机,小女生和年轻的男教官八竿子也不会一拍即合,我们有搭没搭地闲聊了几句,又开始各自仰望天空。

然而机遇从来都不是喜从天降的,下午的训练,教官把我调到最后一列最右,这下可好,不仅离主席台最近,还成了一排七个人的标杆。我咬咬牙,只得临危受命。

虽然光荣而突然地被提拔,但条件却更加艰苦,半个钟头不到已有两只大毛毛虫分别缓慢爬行于我身后的大腿与臀部。在无聊的军姿训练时,最有趣的就是看着毛毛虫从树上晃晃悠悠地如小而轻盈的羽毛缓缓降落在前面某人的身上。此时必定会有一声响亮的“报告,有虫子!”,然后是李教官的四声降调:“动!”弹指间毛毛虫便灰飞烟灭。然而察觉不到的人则会更惨,只能任毛毛虫在身后悠闲散步,开拓新的疆土。我那天恰好换了条新裤子,不想极招虫子,站到一半,李教官走到我身后对我说:“动,身后有虫子。”我转过头去捉,扑了个空,他指给我准确的方位,我一鼓作气,用手连擒两只,竟也不怕那长长的白色绒毛了。

我们十二个班的教官都是同一个大学的在读学生,最小的八班教官才十九岁,特别爱谈天说地,不到一天,就暴露了自己最喜欢的韩国女神。而我还对十班教官颇有好感,因为他总爱在洋洋得意时大喊网球王子里龙马的口头禅:MADAMADADANE。可惜环顾四周,竟没有一人知其含义。

他们是一批比我们稍大的学生。

李教官不喜欢大侃特侃,用他的话说就是“要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或者是“静静地看着你们装逼”。然而他却善于和八班或是十班的教官斗嘴,常常冷冷地蹦出几个短句,硬是驳得对方无可奈何。不过李教官特讲义气,再借他的话,就是“要给别人面子”。他说面子很重要,做什么也不能伤了别人的面子。你给别人面子,别人也会给你面子。就像两个班一起吼军歌的时候,八班班长(教官之间这样互称)玩到动情处不觉高声命令两个班一起坐下,一秒后反应过来李教官就在旁边,马上改了口只唤八班。李教官笑呵呵的对我们说,八班班长这是在给他面子呢。再后来,我们走队列时总会彼此给对方鼓掌。

说到唱军歌,那些俗套的激将法(变着法儿地让对方班唱歌)已经不值一提,但是李教官显然是不擅长唱歌,一句歌词能拐到十万八千里。这也直接导致了我们班很少开口唱歌,只作安静的美男子静静地看着别人装逼。不过这也不会掉价,李教官总是有办法反驳。

当然,和那些花痴女生不同的是,我觉得李教官最帅的时候不是摘了帽子露出长长的乱蓬蓬的寸头,而是他敬军礼的时候。他敬过三次不同意义的军礼,一次是和迎面走来的另一高中的教官互相无言地问好,一次是分别前与女生合影,一次是我们鞠躬对他说辛苦了。

我是一个永远都慢那么几拍的人,许多事情总会跳跃性的在不同的时期突然想起,然后是止不住的追忆。回到家里,我能想到军营夜里九点深蓝色空中的星辰;我们走得最多的路叫长廊路,往上一拐弯是平安街,再抬头就能看到食堂;路上有许多高大的树木,阳光下斑驳的树影漂亮极了,总让我想起德国小镇的样子;割草机工作时空气中弥漫的浓郁无比的青草腥味……然而,这一切终是止住了,我努力不再去追忆它们或是十二个教官的面孔。就好像是刚刚一梦醒来睡到了天亮,这五天已成为我一生大梦中的一丝尾痕,已不堪回首。挣扎着,挣扎着,总是要学会彻彻底底地回忆再义无反顾地脱离,完完全全的感恩再轻轻地将那些背影推向远方。

我该返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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